第二百七十四章 安睡

    “呼...呼...”
    清风吹拂，落叶狂舞。
    倔强如同断翼的花蝶，明明失去了翱翔的翅膀，却也不甘就此驻足于地上。
    “死！给我去死！”
    小蒋放声大吼，上下颚不断张开闭合，撕扯下一块又一块腐臭乌黑的凝固血肉。
    他沐浴着鲜血，四肢化作被啃食过后的肉骨，明明【鬼胎】才是可怖的存在，但祂却在一个普通人类的疯狂面前颤栗，崩溃的哀嚎。
    恐惧在疯狂面前，不堪一击。
    【鬼胎】的鬼品，在生前是【凶灵】，由于没能顺利降生，怨气大增，再加上老坟地中可以供其驱使的死气...
    祂目前的鬼品，是【厉鬼】，即使闯入阵眼的小蒋只是普通人，无法全方位调动死气攻击，但依然不弱于其他阵眼的【厉鬼】。
    要知道，鬼物的力量不是凡人所能抗衡的，祂们由纯粹的欲望和执念构成，生前的恨意，生前未了的心愿，死后的怨念，死后无法得偿所愿的牵挂，都将化为祂们的力量。
    而身为还未真正活过就死去的【鬼胎】，这种恨意和怨念更是强烈，祂的存在否决生命本身，祂憎恨且嫉妒着一切活着的事物。
    但此时，祂却如同羔羊，被一个如同虎狼的凡人压在地上，撕肉饮血。
    这是祂第一次知道恐惧的感觉，也是祂第一次知道活人是如此疯狂的存在。
    “呜哇！呜哇！呜哇！”
    【鬼胎】无口，但那刺耳的叫声却直接从祂内部的某个部位发出，摄人心魄，若是普通人听了，心智稍有不坚，就会心神崩溃，匆忙逃窜。
    但小蒋，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，反而加速了啃咬的速度，乌黑的腐败臭血从他嘴角流出，浓郁的死气想要侵蚀他的头颅和心智，却被秦问下达的【守命】和【护灵】诀尽数挡下。
    四周的亡人成群结队的扑了上来，压满了小蒋全身，四肢已经被啃食殆尽，但身体和脖颈等致命部位的攻击都被秦问的加护挡下。
    只要附加在小蒋身上的灵力没有消失殆尽，那些致命的攻击就都不会奏效。
    但...无数张嘴都在啃咬，飞快的消耗着秦问加持在小蒋身上所剩不多的灵力，而小蒋只有一张嘴，要活活咬死那【鬼胎】，结果尚未注定。
    枯叶飞舞，秦道玄却不再去看，因为他没有时间了。
    突如其来的劲风将那叶子最后一次托上了天穹。
    他来到了这辈子都未曾到达过的高度，看到了其他叶子都从未见过的灿烂世界，这一瞬间，这片枯叶成为了唯一。
    他踩着风息，越过了树冠，超越了属于叶子的极限，甚至超越了树木所能抵达的顶点。
    这一刻，他是那样的畅快。
    风止，叶落。
    就如同泡沫碎裂时瞬间的璀璨，那绝巅的风景也只有一瞬，随后，便是坠落。
    “疼！”
    这一瞬间，小蒋的腰侧猛地剧痛，他感觉到了，亡人们刚刚还无法破防的撕咬，此时竟然咬在了他的身体上，那无形的护甲已然无法再庇护他！
    “去死啊！死啊！”
    小蒋也不知道那保护了他的力量是什么，只猜测和秦问有关，但不管那是什么，此时都已经开始消散了。
    小蒋再次加快动作，人头大的【鬼胎】，此时已经被他彻底撕碎了一半，吃下腹中的血肉就有四分之一大小。
    “呜哇！”
    鬼胎疯狂的嚎哭，而小蒋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逐渐啃咬，力气越来越小，意识越来越朦胧。
    “噗通...”
    最终，他撕开了一块烂肉，随后看到了藏匿于下方的，紫黑色的，恶臭的，腐烂的，却还在微微跳动的...
    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心脏。
    这就是【鬼胎】的命源，这就是阵眼的所在。
    感受到了危机的【鬼胎】奋力挣扎，但却无法逃脱。
    小蒋压住了祂，而众多亡人压住了小蒋，祂在最底下，根本无路可逃，只能直面那垂死的疯魔。
    感受到了小蒋咬来的唇齿，【鬼胎】心中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悲哀。
    为什么？为什么自己只是出生在了这个世界，就要被当做怪物杀掉。
    为什么？为什么自己仅仅是存在着，想要呼吸，想要活下来，想要感受世界，就犯了天底下最大的罪过，要死的如此凄惨？
    对错，是非，本就不存在，人们认为吃羊的狼是恶，却忘了它们也是拼命想要养活自己孩子。
    人们认为为了喂养小狼而豁出性命去捕猎的老狼是善，却忘了它们口中是猎物也是为了保护孩子以身饲狼的父母。
    我们本就活在一个混沌残酷的世界里，那些想在混沌中寻找纯粹，想在无间中寻找善恶的人，才是最大的蠢蛋。
    大道理没有时间去想，甚至根本无需去想。
    目标就在眼前，小蒋的目的十分简单。
    张开，闭合。
    啃咬，撕扯。
    这便是小蒋现在所有能做的事情，也是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。
    “噗通...噗通...”
    一颗腐烂紫黑的心脏被小蒋用牙齿生生从【鬼胎】体内扯了出来。
    “啪...”
    小蒋一口咬碎了口中的心脏，随后吞了下去。
    浓郁的死气弥漫而出，从胃部开始蔓延。
    嚎哭声戛然而止，随之一同停止的，还有周围所有的亡人。
    “噗通...噗通...”
    肉化土，骨化尘，血化泥，魂化烟。
    本该死去的人再次静止，本该活着的人也满目疮痍。
    外界，秦道玄和【鬼面麒麟】猛然感知到了土行阵眼的瓦解，赵伯贤陷入了惊慌和不解。
    他就是为了守护最后的阵眼而来，此时的情况无疑彻底出乎他的预料。
    【鬼面麒麟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，转头就离开，往阵核飞去。
    秦道玄则是怔怔的看了眼坟地的方向，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却心有猜测。
    “雨曦...你做了什么？”
    他喃喃着，随后朝着【鬼面麒麟】的方向追去。
    那片被风卷上高天的枯叶，终于经不住摧残，从中间断成了两截。
    正如同此时的小蒋，下半身彻底被啃食殆尽，只剩下残缺的上身。
    “咳咳...”
    所有的亡人，都随着【鬼胎】沉寂了，只剩下还吊着半口气的小蒋。
    他咳出了一口又一口的乌黑血液，也不知是【鬼胎】的，还是自己的。
    小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，用仅剩的一截左臂，将自己的上半身翻了过来，静静的看着蔚蓝的天空。
    “今天...真是个好天气...”
    不知怎么的，他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，只有对眼前美景的感慨。
    【守命】和【护灵】的效果消失殆尽，从【鬼胎】心脏中散发出的死气快速的侵蚀着小蒋本就垂死的残骸。
    “我叫秦问，是个便衣执法！”
    “只是可怜了那痴情的刘宇...”
    “小蒋！”
    ....
    “你别问了！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，不能久留，答应我！你一定会离开！答应我！”
    ....
    从初识秦问开始的一幕幕，如同回放一般，开始快速的穿梭于脑海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啊...”
    小蒋嘴唇慢慢发紫，眼神逐渐涣散，意识开始朦胧。
    但控制不住的，眼角滴出了晶莹的热泪。
    他知道，他一直都知道，自己掉队了...
    从一开始秦问需要他的帮助，直到他需要秦问的保护。
    他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俗人，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幅结实的身体。
    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，平淡的出生，平凡的成长，平庸的生活，平静的死去。
    就像...可悲的叶子。
    但秦问的到来，就如同那阵托他入苍穹的狂风。
    让他见到了本无法触及的世界，让他的生命有了色彩，让他唯一的优点拥有了价值。
    一个拥有侠梦的炽热灵魂，最让其痛苦的，无非就是一个“庸”字。
    而秦问，拯救了他。
    踏风入苍茫凌霄的枯叶终要落地。
    狂歌争须臾自由的凡人也终将死去。
    而小蒋，庆幸自己的死亡被赋予了意义。
    若是没有小蒋，土行阵眼，将被【鬼面麒麟】死守，最终大阵启动。
    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，却换回了万千澎湃的呼吸。
    “...”
    小蒋失去了所有的声音。
    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蔚蓝的天空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，安然睡去。
    而高空中那片会当凌绝顶的枯叶，也终于落地。
    没有人会发现这片叶子曾攀登到了何等的高度。
    人们走在由他筑建的泥路上，从他身上踩过，也无法想象到。
    他曾见证过何等波澜壮阔的风景。